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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媽媽,辛苦了

2009年8月24日(一)

這天醫院告訴我們媽媽開始拒絕吊點滴,也不接受任何藥物。


9:03

爸爸傳訊來說「現在在病房。剛到不久。剛剛醫生A來到病房說,最久可能有辦法撐完這禮拜,但這兩三天是危險期。請轉達友子(媽媽的妹妹)。」

9:07

我回信「知道了。如果不久就能解脫的話我也安心了。我再聯絡友子阿姨。」 


8月25日(二)

8:30

爸爸傳來訊息「現在在病房,媽媽感覺認不出爸爸了。總之先跟你報告。」

9:19

爸爸傳來訊息「前不久醫生A來跟媽媽說話,媽媽好像有認出來。今天的話應該還認得出人,待會會跟上板橋(媽媽老家)的賢介叔叔(媽媽的大哥)聯繫。」

13:52

爸爸傳來訊息「無法溝通。我不清楚她認不認得出人,也不知道認不認得出你。」

晚上,工作結束後我去病院,媽媽有認出我。

  

8月26日(三)

跟前一天的狀況不一樣,媽媽從早就意識就非常清楚。爸爸在訊息上說,媽媽一直說「抱歉呢」「想喝水」。

賢介叔叔、秀男姑丈(10年前因帕金斯症離世的大姊的先生),以及勇介叔叔(三哥),爸爸那方的親戚為了看見媽媽最後一面都來到了醫院。

 

有關媽媽得癌症的事,我們沒告知在老人院生活的祖母。媽媽在生病前,每周花來回兩個小時的時間搭電車去老人院看祖母。但生病之後,突然就不去了。應該是不想讓自己的媽媽(祖母)看到女兒(媽媽)虛弱的樣子,讓他擔心。祖母當時就有問過兄弟姊妹「里子(媽媽)好久沒來,她怎麼了?」,不過之後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抗癌生活開始幾個月後,在媽媽身體況狀況比較好的某個周末,我跟爸爸說服媽媽開車三個人一起去探望祖母。雖然沒將媽媽生病的事情告訴祖母,但活到了97歲,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媽媽的大姊)的祖母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從祖母跟媽媽的互動看來,我覺得她已經察覺到媽媽生病的事情了。我想媽媽一定想恢復後再去看祖母,但這個願望沒有實現了.

 

工作結束後,我去醫院。

在進病房前先深呼吸,「我回來了!」用有精神的聲音打了招呼拉開病房進去。

我想和以前一樣進行著日常對話,是因為我已經無法再對在家裡等著我歸來的媽媽說「我回來了!」。

媽媽也盡全力的跟我說「歡迎回家!」。


雖然醫生說這幾天是難關,但這樣的狀況不知道會維持多久。

爸爸看起來好累。晚上7點探望時間快結束的時候,媽媽也入睡了,所以我請他先回家休息。

在這之後,媽媽醒來,因此我決定稍微陪在她身邊一下。

媽媽有時閉著眼,有時問我「你還在嗎?」,確認我還在她的身邊。

甚至還說「雖然想要早點走,但似乎無法如願呢」。

22:37

給爸爸留了訊息說「如果現在留媽媽一個人在醫院自己回家的話總覺得會很後悔。我會繼續陪他。對了,媽媽說想吃TOYOSU(某一家煎餅店)的哈密瓜口味果凍!明天一定要幫她買!」

這個時期,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總之會突然說想吃一些我們不知道她喜歡吃的食物。

 

我本來已經決定要在醫院過夜了,但媽媽說「經過護理站時,跟護士們說一聲就回去吧」,讓我早一點回家。於是我過晚上11點就離開了醫院,沒有回到老家而是坐地鐵回到東新宿的租屋處。 

 

8月27日(四)

原本打算在公司待到中午,下午要休假。

8:56

我離開家裡,在月台等電車來的時候收到爸爸來的信「現在在病房。認出爸爸後一直說讓我解脫。你能盡量早一點來嗎?」

我馬上打給爸爸,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媽媽喊叫聲,我馬上趕往醫院。

在去醫院的路上,馬上向友子阿姨說明情況,友子阿姨回信說「太郎,真的 真的拜託了」。

一打開病房的門,媽媽像等著我到來般向我伸出手「一直在等你來喔」


 

這天安秀舅舅(友子阿姨的先生)和真由(表妹)也都在。

因為爸爸早上向媽媽說「要撐到太郎來喔」,於是媽媽就想著撐到我來就能解脫了。

在之後媽媽就一直說著「快點讓我解脫」「快一點」。甚至連「快殺了我」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爸爸似乎已經向院方說明媽媽的想法(不要延命),下午醫生A來病房,跟我們說「這個藥用下去之後,就無法講話了」。

媽媽邊用手比劃邊使勁擠出聲音「沒關係。沒關係。就算無法說話也沒關係,快點」。

之後,在被注入藥物時,媽媽以平穩的口吻跟護士說「謝謝喔」。

在這之後,媽媽大部分的時間都閉著眼,幾乎不再說話了。

 

8月28日(五)

這天的事情在日記本、手機上都沒有留下紀錄。 

 

8月29日(六)

早上開始投入更為強效的藥,因此媽媽一整天都靜靜地睡著。

從去年7月22日,被主治醫生宣布剩下半年壽命開始,爸爸跟我就以每個季節為目標,陪伴媽媽邊抗癌邊撐過每個季節。這大概是我有記憶以來對春夏秋冬的四季感受最深刻的一年。

我們以為可以撐到8月29日在友子阿姨家陽台一起觀賞相模原地煙火大會,但這目標也快沒辦法達成了。

我們也不願看到媽媽繼續這樣辛苦地活著。讓媽媽平靜、安穩地走,會是最好的選擇。

 

11:49

我給友子阿姨傳了「今天有煙火吧。真想和大家一起看阿。媽媽也穩定許多,今天還滿輕鬆的喔。請放心。」

18:41

給友子阿姨傳了「媽媽非常安穩地睡著。」

19:03

友子阿姨回信「一直擔心姐姐的情況。但能很安穩真是太好了。雖然不能說話,但能一直睡著的話也讓人很安心呢。煙火剛開始喔。」

19:05

我回信「請再把煙火的照片讓我看看吧!十分安穩,一點痛苦也沒有,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19:11

友子阿姨的回信「要注意身體喔。如果能一直這樣睡著的話也很好呢。辛苦了。」

回到老家之後,和爸爸邊看《24小時電視 「愛心救地球」(每年8月最後禮拜六到日的日本電視的節目)》的節目,邊吃著下酒菜生魚片、喝著酒,聊了很多媽媽的回憶。 

小學、國中時每個夏天的尾巴,總是一家三個人邊烤肉,邊看著同一個節目,那些點點滴滴彷彿昨日的記憶。讓我難以想像竟然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了。


可能有種莫名的預感,這天我沒有回去東新宿的租屋處,而是難得的在老家睡。

 

8月30日(日)

一早被電話叫醒,是醫院打來的。

「狀況很危急,請盡快來到醫院」

 

2009年8月30日(日) 早上4:23

媽媽61年的人生,拉下了終幕。

我和爸爸到達病房時,已經是媽媽離開5分鐘之後的事了。

 

看著媽媽乾枯瘦小的臉,我輕輕將手扶在媽媽的額頭說「媽媽,辛苦了」。

不知為何眼淚完全流不出來。比起因為媽媽過世而難過,想到從此以後她不用再受苦,終於能解脫,我也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那種安心的感受遠悲傷更加來的深刻。

 

接下來和殯葬公司聯絡,媽媽的遺體被運到渋谷區的代々幡殯葬場。

我們先回家一趟,等早上7點多,我打了電話給友子阿姨,將媽媽過世的事告訴她。

之前一直很害怕媽媽離開的友子阿姨,如今也能冷靜地接受媽媽離世的事實。

 

傍晚,親戚和親友們來在安置遺體的代々幡殯葬場看媽媽。

媽媽本來膚質非常好,好到不用化妝就能直接出門的程度。但讓禮儀師完妝後的媽媽其美麗的程度,仍令我感到震驚。稍後,大家聚在殯葬場一起追憶往事,並決定了五天後的葬禮遺照用的照片。

 

晚上在老家和爸爸吃完晚餐後,我時隔兩天回了租屋處。

我仍無法感受到媽媽已不在這世上的感覺,混雜著對抗癌生活的結束感受的安心感等種種錯綜的情緒,以一種很奇怪的心理狀態回到家。

打開電腦,開始看媽媽的照片,從媽媽仍健康時的照片看到這一年半抗癌時的照片。

看著看著終究忍不住哽咽。


人的一生是否活得幸福,這是只有臨終時本人才知道的事。

此刻活得再幸福,之後會面臨怎樣的未來都沒有人能預見。

就算在旁人看起來有多幸福,本人若不這麼認為,那也算不上是真的幸福。

雖然這些我都理解,但看著媽媽至今的相片,我還是覺得媽媽這生應該是過得非常幸福。

在跟病魔對抗的過程中,她就常常跟爸爸說「我一定是太幸福所以遭報應了呢」。


抗癌的最後一年半中,媽媽非常的痛苦。

我常常無法理解為什麼媽媽一定得承受這種痛苦。難受到胸口要被撕裂般地為她感到不忍。

但看著媽媽生病前那些看起來很開心的照片,我的心情也平穩不少。

等自己情緒稍稍緩和後,我跟這段期間給予各種鼓勵與支持我的朋友們傳了封郵件報告。

 

「各位,夜深打擾了。

今天早上,母親二村里子離世了。

我從台灣回來的半年後,2008年2月底時母親被診斷出罹患末期卵巢癌。

2008年7月接受手術後,醫生宣告只剩下半年的壽命。

但這期間,受到許多人的支持,母親比預期又多活了半年左右。

她是如此一位美麗、朝氣、溫柔,令我深感驕傲的母親。

因此我也曾經對神懷恨在心,但看到母親生前留下的照片看起來是如此幸福,

不禁想到媽媽這一生被溫柔的丈夫、孝順的兒子支持著,便更加確信媽媽比誰都活得更幸福。自己也因此得到了救贖。

在被宣告病情後,一家人共同度過了我的生日、新年、母親的生日、賞櫻、黃金周、父親的生日,

對我來說是極富意義的一年半。

我即便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也盡力不讓媽媽看到自己沮喪的樣子,還是像平常地和朋友們相處。

這段期間,因為有各位的溫暖的話語,和各種鼓勵,

我在這一年半期間,才能持續支撐著在母親身邊的父親,以及努力與病魔奮鬥的母親。

真的非常感謝各位。

謝謝大家。

二村太郎」

 

這天睡前,我在記錄下的母親抗癌生活的點滴以及我對她的思念的手帳裡如此記下, 



「終於,為期一年半的長期奮鬥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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