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6日(四)
從友子阿姨的來電得知了在我離開東京到上海的那週六發生的事。
那天爸爸有事外出,友子阿姨來到三軒茶屋的老家,按了電鈴卻都沒有人回應。打開門進去後一看,發現媽媽坐在一片漆黑的客廳裡默默哭泣。媽媽一邊哭一邊小聲地說「痛苦到快瘋了」。
4月9日(四)
陪媽媽回診時,爸爸在與主治醫生A單獨談話中得知,媽媽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骨盤。
4月27日(一)
前一天, 因為發高燒, 肚子痛到哭的媽媽放不下心,早上上班時打了通電話給她。媽媽很有精神地說,燒也退了,昨天半夜起來在電視購物買了幾件襯衫。我開心地說「什麼都買給你,想買什麼都買!」。
中午爸爸打了通電話,說媽媽去了趟柏青哥。媽媽上次去的時候是2月7日生日那天,這兩個半月來也發生了很多事。這天媽媽贏了點錢,還到澀谷的Foodshow買了些配菜回家(鮪魚大腹肉、鰻魚等)。為了看到這樣有精神的媽媽,我一下班就直奔老家。
5月2日(四)
媽媽的身體狀況也安定下來了,黃金週按照我跟爸爸的原訂計畫去拜訪住在相模原的友子阿姨。
因為從年初開始停用抗癌藥物,媽媽的頭髮也長會長回來了,在家裡也漸漸不用戴假髮跟帽子了.
5月8日(五)
晚上的電話中,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聽爸爸說,好像是流了很多膿。
5月9日(六)
傍晚,出發去跟朋友的酒會前打了通電話給媽媽,還是一樣沒精神的媽媽跟我說「早上的時候阿,爸爸買了尿布回來了呢。」
貌似是因為可以包覆膿流出來的地方,所以爸爸才買了尿布。我完全可以了解媽媽的感受,裝做沒什麼大不了,開朗地說「如果那樣比較輕鬆,就那樣就好啦!」。
對於自己竟然陷入這樣的遭遇,急躁、沮喪、挫折、遺憾、焦慮,各種情緒肯定也佔據了媽媽的心。
媽媽只能不斷地透過電話說「不堅強一點不行。不堅強一點不行…」彷彿在詠唱咒語般,不斷地說給自己聽。
對於這之後有怎樣的結局在等著我們,光是想像就不寒而慄。
5月10日(日)
今天是母親節。我在這天買了康乃馨回到家。
媽媽一如往常為我們準備了各式小菜,像是羊棲菜、柴魚的生魚片、花椰菜料理等。但媽媽在準備料理的時候,好像又出膿了,也因此沒了食慾,準備完料理馬上就到床上躺著。
我回租屋處前一直擔心媽媽半夜會肚子餓,用現有的明太子做了小小的飯糰。
剛好肚子有點餓的媽媽,邊吃著我做的飯糰邊「好吃、好吃!」地稱讚著。媽媽邊說著「像這樣,每天發生什麼我都會記下來喔」,邊拿出記事本,把我做飯糰的事情也寫了進去。
5月27日(三)
為了解決膿的問題,幾天前試著裝上了人工肛門用的袋子。但因為流膿時還會伴隨著胃酸等其他成分,袋子因此剝落,而膿也會溢到外面。接著,膿溢出的部份會開始潰爛,媽媽不得不忍耐的痛楚又多了一個。
這天中午在跑外務的爸爸傳了一封郵件來,「好像吃了些東西就會流膿,媽媽很害怕所以什麼都吃不下。下午千惠子阿姨(六姊妹的二姊)會來一趟,但希望你能夠工作結束後早一點回家看媽媽。」我準時結束工作回到家。
窗外天色漸暗,昏暗的房裡,媽媽朝著陽台的方向睡著。回到家的我說了聲「我回來了」,媽媽沒有轉向我,只是弱弱的嘀咕著「可能真的不行了…」。
我馬上到媽媽床邊,跪著握住媽媽的手,流著淚用顫抖的聲音說「不能說這種話阿」。
媽媽說「我生了太郎真的很幸福喔。你真的帶給了我很多美好的回憶」。
一直以來,我都努力保持著笑容,絕不在媽媽面前哭。但這一瞬間再也無法克制,忍耐以久的情緒潰堤,和媽媽兩人放聲大哭。
晚上8點左右,爸爸回到家。三個一起看了當時每週最期待的由武田鉄矢主演的TBS日劇 - 「夫婦之道」。
在這之後,媽媽又出了很多膿,邊哭邊從廁所出來。媽媽坐在床上,沮喪地對我們說「為什麼不得不經歷這些痛苦的事情。與其這麼痛苦還不如一死了之呢!」。
儘管這樣說,但媽媽還是找出友子阿姨幫忙買的抗癌營養食品,一邊大哭一邊把一錠一錠的努力地喝。
想著乾脆就這樣死了從一切解脫的同時,也希望繼續和家人一起活下去。
這時候的媽媽每天都在這兩個完全相反的想法之間糾結著。
就在這段期間,我和爸爸,以及媽媽的兄弟姊妹之間開始產生了一些摩擦。
爸爸在60歲的時候,將共同經營的設計公司轉讓給另一位經營者,在那之後於後輩經營的同業公司裡擔任顧問。不用每天出勤,只需一週去幾次、幾小時。
當媽媽被宣告剩餘壽命時,爸爸是可以選擇辭掉工作陪伴在媽媽身邊的,但當時爸爸並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雖然工作,但也不是一整天都不在家;雖然媽媽被宣告剩餘壽命只有半年,但也不是一定只能活半年而已。而且,如果爸爸因為家裡的事情而辭職,媽媽過世之後再跟公司提出復職要求這種任性的事實在不合理。
我認為,爸爸還是需要喘息的空間,因此支持他的決定。
當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有時我會在,有時媽媽的姊妹或要好的鄰居朋友也會在。所以我當時一直覺得總會有辦法。
儘管如此,媽媽可能還是很寂寞。當自己一個人獨自在家時,那種孤獨感應該是難以想像的。也因此,對於最希望能陪伴在身邊的爸爸跟我可能也抱持的不滿。媽媽大概也跟姊妹抱怨這些。
這段期間友子阿姨常常透過簡訊、電話拜託我能說服爸爸辭掉工作。我能理解友子阿姨的意思,但也理解爸爸的立場,因此非常煎熬。爸爸那邊,只能盡量不施加壓力地將友子阿姨的信息傳遞給他。
某天晚上,千惠子阿姨(六姊妹中的二姊)給爸爸打電話時,爸爸似乎說了「友醬(友子阿姨)似乎一直說希望我能辭掉工作。這讓我感到非常不愉快」。
這番話日後傳入友子阿姨耳裡,友子阿姨也透過簡訊向我傳她痛苦的想法。表達想幫助從小就一直在一起,只相差一歲的親愛的姊姊,但如今彼此都各自有家庭,也明白還是不得不尊重家庭的考量「是我說了多餘的話。這樣下去我好像變成壞人了,我什麼都不會說了。我也是每天很難過呢」。
爸爸跟我一樣,都很喜歡媽媽的兄弟姊妹,至今30年間都關係一直非常好。
即使是這樣,媽媽的這場病,還是一點一點地在我們之間製造了隔閡。
5月30(四)
爸爸一早扭傷了腰,無法去探病。所以傍晚的時候我去了趟醫院。爸爸當時64歲,在媽媽入院期間每天都以腳踏車往返醫院和家裡,幫媽媽帶換洗衣物和菜餚。不管肉體上還精神上肯定都累積了不少壓力。
5月31(日)
這天爸爸的腰還是沒有變好。因為無法行動,上午無法去醫院一個人在家靜養。我也因為白天有事,傍晚才到醫院。在我剛到醫院不久後,爸爸也杵著拐杖好不容易到醫院了。媽媽上午因為膿溢出來了弄溼了睡衣,一直等著我們到醫院,所以心情非常差。這時候開始,一直以來很溫柔的媽媽變得開始對我們發脾氣。
這之後媽媽的心情也是時好時壞。
沒有流膿的時候心情很平穩,但流膿的時候精神上會變得不安、變得很煩躁。
6月11(四)19:41
收到來自住院中的媽媽的來信
「今天隆子小姐(我小學同學的媽媽)帶了海膽和鮭魚卵壽司來。袋子也沒又漏,真是最棒的日子呢!」雖然媽媽有非常多的朋友,在我跟爸爸看來,我的小學同學的媽媽隆子阿姨才是最推心置腹的好友。我覺得媽媽在生病期間於心裡築起了牆,不願意讓家人以外的人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但唯獨與隆子阿姨情同姊妹,願意對她敞開心胸。
7月4日(四)
這天是爸爸65歲的生日。
媽媽的身體狀況也很穩定,所以臨時決定去外面吃飯。下午6點過後,去了位於三軒茶屋前,媽媽最喜歡的的烤肉店「壹語屋」。但因為店內客滿了,所以又慢慢走到三宿的烤肉店。
走了好一段路,但店內只剩下媽媽不喜歡的和室座位,所以大家又再度回到三軒茶屋。這天最後決定在之前就很想去的和式餐館用餐。
「這個風好舒服喔~」
享用完晚餐後,一家人一邊享受著微涼的晚風,一邊於宜人的初夏夜晚漫步回家的記憶,現在仍深深印在腦海中。
就這樣,順利的度過與爸爸立下的目標 – 三人一起順利迎接爸爸的65歲生日。
接下來的目標是8月29日,大家一起從友子阿姨家欣賞相模原煙火大會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