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年底〜09年年初(一家三口迎接最後的過新年)
(我從那時候開始在筆記本中仔細記錄媽媽的病狀和媽媽對話的內容)
12月29日(一)
朋友Jack從台湾來東京玩,爸爸開車載我們在東京都內觀光(靖國神社、皇居、台場)。中午在日本橋吃午餐,爸爸介紹Jack他從小長大的箱崎町周邊的觀光景點(水天宮和人形町)。
在媽媽生病前Jack曾經來過我老家,我的爸媽都很喜歡Jack。Jack在媽媽生病之後,因為出差來東京,為了鼓勵媽媽,有特地來我老家一趟。
在靖國神社前,請Jack幫我一家三口拍的照片。表現出媽媽的氣質和優雅,是我很喜歡的照片。
在我國小,國中的時候, 我們家每年都會去媽媽的妹妹,住在相模原的友子阿姨家迎接除夕夜和新年。
姨丈和爸爸一起喝酒,媽媽和友子阿姨還有秀(表哥)、我、真由(表妹)會鑽進暖暖的被爐裡,吃著橘子看紅白歌合戰節目。那時候的媽媽年輕又充滿元氣,這個鮮明的印象,雖然已經超過了20年,仍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裡,不曾抹去。
2008年12月31日
最後熱鬧的除夕夜和新年。我們去了住在相模原的友子阿姨家過年。(小時候,我常常和爸媽一起到友子阿姨過年,上次到友子阿姨家過除夕已經是快20年前的事了)
晚上爸爸、姨丈、媽媽、友子阿姨、秀(表哥)和我一邊看著紅白節目一邊吃著壽喜燒。
真由(表妹)在澳洲留學中,沒辦法在日本過年。
2009年1月1日
新年了,上午吃了年節料理後,大家一起去附近的神社做新年的參拜,我祈求媽媽的病能夠好轉。之後我們開車去富士山附近的忍野八海景點,媽媽一直很高興地參與,並沒有感到特別不適。
1月2日
媽媽的兄弟姐妹全部到相模原集合,一起慶祝新年。往年,媽媽這邊的親戚都會在上板橋的娘家聚會,但因為考慮媽媽的身體,大家改成這樣子聚在一起。雖然媽媽的親戚不定時會來探望她,但距離上一次家族聚會也是將近一年前發生的事了。媽媽想讓大家見見自己精神好的樣子吧。媽媽跟大家說 : 手術之後,現在的情況是最好的狀態了,事實上,媽媽那個時候的身體狀況很穩定也安全,想不到,被醫生診斷只剩下半年壽命的媽媽,已經生活將近半年了。
前一夜在玄關處放上鮮花裝飾,當天在陽台引頸期盼,等著兄弟姐妹到來。
過了新年,媽媽的身體狀況持續地穩定著。因為停用抗癌劑,所以不用定期住院的媽媽,偶而和住在附近的好朋友去三軒茶屋吃午餐,散步,去超市買東西,外出的機會也變多了。當然身體狀況好的時候,還能像以前一樣會去渋谷玩柏青哥。
爸爸和我設了幾個目標,首先是2月7日媽媽的生日,還有4月的賞櫻,5月黃金週,7月4日是爸爸的生日,8月去友子阿姨家看相模原的花火大會,11月22日我的生日。。。我們陪著媽媽一起加油努力,期望能度過下個難關。
2月7日(六)
媽媽的61歳生日,預約在台湾發跡的火鍋店「天香回味」(高島屋二子玉川店), 我邀請友子阿姨一起參加。2006年的春天,媽媽帶朋友來台北玩時,有帶她們去吃「天香回味」,是媽媽記憶中令人難忘的店。
媽媽在當天上午先去玩柏青哥, 她說多少有輸了一點。晚上美味的火鍋,媽媽沒什麼食慾,也很少動筷子。
我不知道媽媽精神不好,是因為玩柏青哥輸了一點錢?還是身體不舒服?
媽媽要上廁所時候,我也一起離開位子去高島屋的美食街,拿預定好的生日蛋糕。把蛋糕先交給火鍋店的店員,假裝沒事的回到座位上。隨後店員幫我們端出已經點上蠟蠋的蛋糕,放在桌上一起慶祝。
可以迎接媽媽的61歲生日,我們感到奇跡出現。
2月10日(二)
爸爸和媽媽從朋友那裡拿到落語表演的票,原本預定想要去看。但媽媽在前一晚有一點發燒,我蠻擔心的,中午休息時,爸爸打電話來說,因為媽媽的身體變不好,上午突然住院,取消去看落語的行程。對於什麼事都很正面積極樂觀的爸爸,在那瞬間情緒也不一樣了。我感受到這個變化,也更加不安了。
2月12日(四)
下午爸爸連絡我,說到媽媽半夜發燒了。那天晚上,因為擔心她的健康,我也幾乎整夜沒睡覺。隔天爸爸說,主治醫生的判斷,媽媽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和癌症沒有直接的關係。他們了解到的原因是一種感染症,並且已經在腹部累積有化膿的情況。這就難怪生日當天媽媽可能是腹部感到不舒服,所以沒有食欲也沒有精神。還好,在清除肚臍周圍發炎所造成的化膿後,燒也退了,媽媽精神也恢復了,就安心的出院回家。聽爸爸說,媽媽出院後就立刻和住在附近的好朋友連絡一起去喝茶聊天,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感到放心了。
2月14日(六)
媽媽下午一邊笑著邊打電話給我,說擠出了很多的膿,就像生產過後一樣,肚子旁邊因為清乾淨膿包而感覺到輕鬆許多。媽媽非常高興,我們也感覺又渡過了一個大難關。
但是,才過了一個多禮拜,膿包又不斷地出來,腹部的小洞都好不了,媽媽開始擔心。這也讓媽媽和疾病戰鬥的生活變得更辛苦了。
2月26日(四)
友子阿姨在電話上跟我說,八重子阿姨(媽媽的第三個姊姊)來家裡看媽媽的時候,媽媽哭著跟阿姨說「不能接受現在自己的樣子」。我想應該是媽媽對自己的狀況沒有比想像中變好的事實感到很焦急。
3月1日(日)
下午回老家時、媽媽看起來有一點不舒服。聽說有一點想吐,吃了胃藥,但是都沒有效。吃完晚餐,大概22:00左右,我準備回自己的家的時候,媽媽說「還是想去醫院」。因為媽媽是一個很會忍耐的人,我想她應該很痛苦,忍耐很久。爸爸已經喝了酒,躺著休息,我決定馬上帶媽媽去醫院。在計程車在開往駒沢的醫院路上,安靜的車內,我聽到媽媽急促的呼吸,我感覺她聽起來很痛苦。我突然害怕,搞不好之前醫生說未來可能會有腸閉塞的問題會出現。當晚的醫生診斷並不是腸閉塞,但媽媽必須要住院觀察,我先跟爸爸聯絡後再回自己的家。
3月5日(四)
準備出院,但爸爸和我都有事,沒有辦法去接媽媽,於是我們拜託友子阿姨幫忙去醫院接媽媽回家。
3月15日(日)
我早上考完TOEIC(英文檢定)後直接回老家。天空很晴朗,是陽光普照的春天,我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看到媽媽的情況也穩定。爸爸、媽媽和我,三個人一起去三軒茶屋散歩。經過歩行者天國的茶澤通,看到很多攤子,媽媽看到賣糯米團子的攤子就說「我想吃糯米團子!」。我買了一串,三個人一起吃一串糯米團子。這天,在回家的路上經過小公園,看到了提前綻開的櫻花。和媽媽一起過生日的目標實現了,接下來的目標就是一起看櫻花,這目標也幸運地實現了。
晚上,媽媽說想吃肉,於是我們用剛買的電烤爐來烤肉。媽媽說「有這樣細心照顧我的家人,是非常幸福的事」。
爸爸和我一直希望,媽媽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滿滿的幸福。能聽到媽媽發自內心的感謝這份幸福,我想這輩子,再也沒有任何幸福的話語能超過媽媽說過的這句話了。
3月20日(五)〜3月25日(三)
我當時的工作是監査法人(查帳會計事務所),在進入繁忙的4月決算大企業的會計監察前,3月底會有獎勵休假。我想,我已經很久沒有轉換氣氛,所以我去朋友住的上海玩。
在上海的期間,我不時和爸爸用mail連絡。從上海回國抵達成田機場時,跟爸爸的通話中,知道媽媽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我直接從成田機楊回老家。我原本已有覺悟,也許回到老家會看見躺在床上,感到很痛苦的媽媽的樣子,但是媽媽卻意外堅強在廚房作菜。
那一夜,媽媽告訴我幼稚園時的事。
我從小時候就不喜歡處在人群中(團體行動),比較喜歡獨處。我好像也有一點印象,媽媽常常對我說「去交朋友!」。
媽媽告訴我「那時我去幼稚園接你時,其他小朋友都是和朋友們一起玩耍,但你總是一個人。和朋友在一起玩的小朋友們,媽媽們之間感情也會變好,而你總是一個人,我只能很寂寞地騎腳踏車載你回家。當時我對你嚴格,也強迫你交朋友。這件事情,我也在反省唷」。
我對著媽媽說「雖然好像有印象但是現在我有很多好朋友,媽媽已經不擔心我了吧?」。
人生無常
人的死分成二大類。
第一種是罹患病痛(癌症),在一定期間生病後過世,還有一種是意外,可能因為交通事故或心肌梗塞這種不預期的死亡。
人,有生就有死,這是生命的自然法則。
人,出生來到這個世界,無法選擇雙親及家庭,死亡的時候,也無法選擇死亡的方式。
意外死亡,雖然不會痛苦很久,但周圍的人不能預測,也許會留下許多後悔與無奈。
癌症雖然痛苦比較久的時間,但在能預測有限的時間,能跟親人留下最後美好的回憶,起碼不會有感歎與後悔。
外公是因為癌症過世,媽媽也擔心過,她說不定也會因為癌症死亡,所以她對自己罹患癌症是感到恐怖。
1年半與病魔對抗的生活對我們來說很辛苦,不過因為有這1年半的時間,我能夠跟媽媽一起聊聊之前的回憶,也許這1年半是給我們和媽媽道別的準備期間也說不定。我覺得爸爸、友子阿姨、媽媽的其他的兄弟組妹也應該這麼覺得吧。
在媽媽離開這個世界最後的冬天和春天,深深刻印在我的心裡,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