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下旬
從手術的隔天開始,在澳洲留學剛好暫時回日本的表妹真由 (媽媽的妹妹・友子阿姨的女兒),陪了我媽媽好幾天。表妹有護士的資格,我覺得對媽媽來說也比較安心。媽媽的姊妹們也來醫院換班輪流照顧,大家都先說好,要跟媽媽說手術很成功。
有一天醫院會面時間結束後,我和爸爸還有真由三個人一起去三軒茶屋附近的居酒屋吃飯。因為稍微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真由反駁爸爸的意見,整個氣氛變得很僵。我爸爸是我目前為止遇到的人之中,感覺最善良又雞婆的人,但個性蠻好強的,而且會把想到的話直接講出來,對我來說有一點白目的人。像這樣不會看人家臉色說話做事的爸爸常常都是媽媽在旁邊幫他打圓場。這一天在我媽媽不在的狀況下,我們三個人也是第一次一起吃飯。如果媽媽當時在場的話,她一定會很自然的控制場面。我突然開始害怕媽媽比我們早一步離開人世,剩下我跟爸爸。
手術完大約一個禮拜之後,媽媽覺得肚子的周圍變得比較輕鬆舒適,因為媽媽相信大家騙她說癌細胞已經大部分被切除,所以她精神狀況變的比較好,臉上也變得比較有笑容,食慾也變好了。
8月中旬
媽媽暫時出院了。媽媽非常開心,因為在家裡可以做好吃的飯菜給爸爸跟我。媽媽的料理在我朋友群裡面也相當受到喜愛,小時候,朋友來我家玩時,媽媽會做紅蘿蔔蛋糕和布丁,長大之後,焗烤茄子番茄和冬粉沙拉還保留著特別好吃的印象。媽媽的味道若從世上消失感覺很可惜,所以我決定趁著媽媽還能在廚房做料理時請她教我做菜。
平日能夠準時下班的日子以及週末時傍晚一定回家,請媽媽教我料理的基礎。媽媽也對於食器很講究,料理完成時會說「這樣的料理很搭這種食器吧!」,然後會給我看很漂亮的擺盤。
有限的時間中試著盡可能記住愈多食譜,做菜中的媽媽旁邊拚命做筆記。
8月底
按照往年慣例,我家大樓(15層樓)的屋頂樓上可以看見二子玉川的煙火大會。我想盡量給媽媽製造很多很美好的回憶,所以請友子阿姨還有真由表妹從相模原來。媽媽和友子阿姨一起在廚房裡面一邊聊天一邊做菜,幫我們做了幾道菜之後大家一起吃飯喝酒氣氛好熱鬧, 媽媽在那天也稍微喝了好久沒有喝的啤酒。
雖然媽媽對自己的身體在這半年間變得如此脆弱而感到悲傷,但是這一天,媽媽的臉色相當好,媽媽也戴上了她喜歡的之前買的第二頂假髮,非常漂亮。我跟媽媽說 「媽媽, 你不用擔心, 你很像超瘦的女明星, 很漂亮喔」 我這樣子一邊笑著一邊安慰了媽媽。
後來聽到了放煙火的聲音,晚上7點之後,我們一起上了15樓的頂樓。自從媽媽知道自已生病後,媽媽一度關上心房,媽媽再度聯絡好朋友們,那天一群好朋友們(N小姐,K小姐以及S小姐和S小姐的老公)大家聚在一起。
我站在與好朋友們看著綻放在夏季夜空裡的煙火的媽媽身後,心裡想著「這樣跟媽媽一起看煙火,或許這是最後一次看煙火了吧・・・」我快哭出來了。
我們大家在媽媽面前都是很開朗一副很平常的樣子,但在媽媽的背後,大家都很拼命努力的在找找看有什麼一線希望。我們去①癌研有明醫院尋求醫療諮詢,還有②去訪問在千葉的一位台灣醫生(聽說他有一台只要用一根頭髮就能判斷出最佳的治療方法),還有③在台灣的朋友,他的父親是中醫師,所以我去台灣買中藥回來給媽媽,為了不讓媽媽的癌症更加惡化,我們拼命的找方法。
不過都沒有我們希望的結果,我們只好繼續在東京國立醫療中心持續著抗癌劑的治療。因為只有依靠抗癌劑效果不夠,然而最後我們選擇抗癌劑治療再加上有一種治療癌症的針灸法,就是用枇杷的葉子來針灸,還有友子阿姨找到的一種提升免疫力的保健食品讓媽媽每天喝。
9月上旬
因為手術之後大約經過了一個多月,體力比較恢復了,所以媽媽又開始接受抗癌治療。與手術前,被判斷出病情失去生存意志的樣子不同,完全感覺不出來媽媽只剩下半年的生命。恢復開朗的媽媽在醫院裡面也和同齡的一些人關係變好,媽媽入院的第一天,我還擔心著媽媽的狀況,用手機發了訊息給媽媽,結果媽媽回信給我說: 「這次〇〇小姐也在喔,所以我不會無聊。你不用擔心我!你要專心工作喔」。好像已經變成,就算沒有人去陪她也沒有關係的感覺了。
如果有台灣或加拿大的朋友來東京玩的時候,我也盡量帶他們到我家來玩。雖然比起以前媽媽能做出來的料理變少了,但是媽媽跟爸爸還是會到商店街買一些好吃的烤雞肉串還有玉子燒等等…就像以前那樣的歡迎我朋友來家裡玩。
發現癌症半年之後,媽媽也沒有精神去柏青哥玩,但是有時候身體狀況好一點時,媽媽也開始像往常一樣,會到涉谷去玩柏青哥。看到媽媽這樣,其實我們也知道,罹患癌症是很孤單的。或許當媽媽專注的在柏青哥台前,這才是她唯一可以忘記自己罹患癌症的時間。也因為我和爸爸都能體諒媽媽這種心情,所以我們也沒有去勉強媽媽不要去玩柏青哥。而且,我也很開心,可以像是回到以前那樣,看到媽媽贏了後開開心心地跟我們講柏青哥的有的沒的事情。
偶爾媽媽會發高燒,會嘔吐,偶爾會吃不下東西,然後這些症狀會反反覆覆,我們每次也都會想終於到了這樣的階段,很擔心很緊張。但是聽到爸爸說媽媽又去玩柏青哥時,我就會放心,我希望媽媽身體應該還可以撐下去。
媽媽也常常會笑著問爸爸: 「爸爸,你應該有從A醫生(主治醫生)那邊聽到什麼吧!?譬如,我還剩下3年還是5年的生命?」。而爸爸在那當時,好像也都隱瞞的很好。我想從這裡的對話,媽媽應該不會想像到自己只剩下半年的壽命了。
10月中旬
炎熱的夏季結束,稍微天涼了,媽媽因為抗癌治療入院的某天夜晚,我打了電話給爸爸。爸爸的聲音很少見的非常小聲微弱,我覺得怪怪的問了爸爸說: 「怎麼了嗎?」爸爸用冷漠的聲音回答我說: 「沒事」。我繼續追問「感冒了嗎?喂??」問完之後,我發現爸爸在電話的那端哭了。爸爸說: 「現在電視正在播NHK的歌唱節目,聽到很多以前的歌,一個人喝著酒,一些以前的回憶湧上心頭・・・」。因為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爸爸,所以我感到非常的驚訝。我也安慰爸爸說「爸!媽媽只要好好的喝那些保健食品一定可以活下去的,我們要和媽媽一起加油!」。像爸爸那樣遲鈍的人,事實上卻一個人躲起來哭,讓我覺得我必須也要多關懷注意一下爸爸了。
11月22日
那天是我的32歲生日。從我長大之後,就沒有想過生日要和爸媽一起過,不過這次我決定三個人一起過我的生日。那天是星期六,下午和朋友到淺草,去看朋友的合唱團表演。傍晚,在家裡的爸爸傳訊息跟我說媽媽在涉谷玩柏青哥,請我跟媽媽在渋谷集合後一起回家,所以我和媽媽約在渋谷的百貨(東急FOOD SHOW)會合,一起去買食物。
看著媽媽戴上她喜愛的假髮,口罩,穿著時尚的外套,走在人來人往的擁擠百貨地下樓,雖然媽媽身體很消瘦,但我想她應該還行吧。我想要一直跟媽媽這樣走下去。。。我許下了這個心願。這個晚上,我盡量用很自然的樣子,對著完全不知道自己只剩下半年生命的母親說「謝謝您把我生下來!」把這一類我想對媽媽講的話,全部說給媽媽聽。
11月下旬
雖然主治醫生A醫生告知我們,雖然當初以為病情會更早惡化,但其實並沒有太嚴重,不過就算持續著抗癌治療,癌症篩檢(Tumor Markers)的指數不會下降,我們和醫生商量之後,知道抗癌治療也會將好的細胞破壞掉,因此我們決定停止抗癌治療。12月中旬是抗癌治療的最後一次入院,隔年(2009年)開始以用吃藥的方式代替化療。我開心的告訴媽媽癌細胞沒有持續惡化,但是,我想或許媽媽覺得奇怪,疑惑問到: 「已經放棄治療了是不是?」。
12月24日
最後的化療是在平安夜。因為是平安夜,所以我預定是要在朋友家裡開Home party。準時下班後,我先傳了一封訊息給媽媽,跟媽媽說「聖誕節快樂!」。我和爸爸媽媽每天都是這樣為了知道媽媽的狀況會傳訊息聯絡,媽媽狀況不好的時候,還是會很擔心她。雖然和朋友約好要喝酒, 但知道媽媽狀況不好,這個念頭都會一直在我的腦海裡盤旋,讓我放不下心。 我從内幸町公司大樓要走路到新橋車站的路上,收到媽媽傳來的訊息「醫院也有炸雞跟蛋糕,很有聖誕節的氣氛」。看到媽媽傳來的訊息,我可以感覺到她現在狀況還不錯,而且在醫院裡面好像也不寂寞。我仰頭看著冬天寒冷的夜空,在想「今天應該可以放心的喝酒吧!」。只要我知道媽媽現在這一瞬間狀況很好,也有精神,這可以讓我感到很幸福很幸福。
預期之外發現媽媽生病, 對我們來說很痛苦的2008年, 終於即將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