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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宣告剩餘的生命

2008年7月22日(一)手術當天

早上起床,今天也是一個陽光普照,感覺會是非常熱的一天。因為媽媽的手術10點要開始,所以我先從自己住的地方回三軒茶的家,吃完早餐後,我去了全家每年在大年初一的時候都會去拜拜的地方(家裡附近的世田谷觀音廟)祈求媽媽能手術成功。之後我和爸爸一起去駒澤的醫院,鼓勵在手術之前有一點緊張的媽媽。因為手術之前發生很多事情,所以我們的感覺就是終於可以動手術。我們陪伴媽媽一直到她進手術室前。



因為媽媽的兄弟姊妹很多,基本上我和爸爸都是先將所有的事情和媽媽的妹妹・友子阿姨聯絡、通知,然後阿姨再幫我們跟其他的兄弟姊妹們連絡。媽媽進手術室之後,我按照往常一樣,打電話,告訴阿姨媽媽剛才進手術室了。 


手術的前幾天,爸爸和媽媽一起去聽了A醫生的手術說明,手術內容是這樣子。「關於手術的時間,必須要剖開肚子,看情況之後才能決定。如果判定是可以摘除癌細胞,比較有希望的手術,那會花大約8個小時,或許更久,但如果狀況不好,癌細胞已經擴的話,那即使手術也沒有用,那麼短時間就會結束」。聽完醫生說明之後,我們知道手術時間短,不一定是好的事。因為癌細胞可能擴散了。 


我在這個時候,還不懂癌症多麼恐怖,一直以為媽媽的病情沒有那麼的嚴重。所以我想手術時間可能會很長,一直待在醫院裡面好像有點浪費時間,所以我決定將一些平日沒辦法做的事情完成。媽媽進入手術室沒多久,我留爸爸在醫院,自己去銀行辦一些事情,中午之前再趕回醫院的等候室跟爸爸會合,但手術進行沒多久後,A醫生進來等候室找我們。A醫生看到我們之後說「二村先生、可以過來一下嗎?」。我和爸爸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們被醫生叫過去一個靠近手術室旁的房間,然後A醫生將一部份,剛剛從媽媽的身體裡面切除的癌細胞拿給我們看,告訴我們很受打擊的事實。「二村太太肚子裡面的癌細胞已經變得很黏糊,如果再手術下去只是造成病人身體上的負擔而已,所以現在我們將幫她做腹部縫回。很抱歉,雖然很難開口,但,二村太太可能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我因為過度驚嚇,眼前變得一片黑暗,如果沒有抓著東西我感覺我就快要昏倒了,我被撐扶到旁邊的沙發坐下之後,繼續聽醫生把話說完。醫生說:「從現在開始,癌細胞將會不斷的擴散,之後也會有腸阻塞的問題發生,不能從嘴巴吃東西了。」

幾個月前,媽媽被診斷卵巢癌末期,我心裏已經開始準備,能和媽媽在一起的時間只剩下五年左右而已。這對我已經是很大的打擊了,A醫生突然又告訴我,媽媽只剩下半年的生命,這個宣告,真的太殘酷了。 


A醫生再進去手術室後,我和爸爸拼命也認命的去接受這個事實。我也打電話給友子阿姨,把醫生說過的話告訴了她。她在電話上哭著說「你騙人的吧? 這不是真的吧? 天啊~ 不要! 為什麼這樣善解人意的人會・・・」。 


在9個兄弟姊妹中,媽媽排行倒數第2,友子阿姨跟媽媽最親也是唯一的妹妹。媽媽是昭和23(1948)年出生的(屬鼠),阿姨是昭和25(1950)年出生的(屬虎),兩姊妹年齡相近,從小感情就很好。兩人的個性相較之下,阿姨屬於比較強勢型,在我小的時候,媽媽偶會和阿姨在電話裡面吵架,一旦阿姨不開心,她就一陣子都不會跟媽媽聯絡。那時候,媽媽常常笑著說「因為友子屬虎,比較強勢吧!我也只能讓她冷靜過一陣子再聯絡!」。最近聽阿姨說,有一次在她們吵架後,雖然阿姨堅持地幾個禮拜都沒有聯絡,一直在找機會要跟阿姨和好的媽媽,在阿姨要去韓國旅行的前一天晚上,打電話給阿姨說「出國要好好玩!一路順風喔!」。像這樣子,她們偶爾吵架,但一陣子就會和好,我也感覺到兩個姊妹的感情真的非常好。所以我相信對阿姨來說,一定也是和我跟爸爸一樣,極度的不想失去媽媽。 


手術後躺在移動床,被推出來送到恢復室的媽媽,雖然麻醉已經開始退了,但還是呈現有點昏昏沉沉。媽媽看到我們之後慢慢的開口說「手術已經結束了嗎?怎麼這麼快結束了・・」。我不知道媽媽怎麼知道手術時間這麼短,但我想應該是憑感覺察覺到的吧。我們很緊張的回答媽媽說「嗯。。。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長」。


回到個人病房裡,媽媽稍微睡了一下,等媽媽清醒之後,我們跟媽媽說明了手術的結果。

「雖然癌細胞沒有全部取出,但是因為比較嚴重的部分已經切除,剩下來的癌細胞會用抗癌藥物治療。手術成功的喔」。


19:00結束了探病時間後,我就和爸爸離開醫院了。我們先到了超市裡買了生魚片還有小菜回家,我們一邊喝著酒然後聊著以後該怎麼應對媽媽。雖然跟媽媽說她的手術成功,但是在這之後應該怎麼跟媽媽說明比較好呢。然後,我要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媽媽呢?重點是,我們到底要不要告訴媽媽她只剩下半年的生命了。


「宣告剩下的生命」。。。我想,可以接受的人和不可以接受的人都有。

因為我很不喜歡隱瞞,所以我比較希望告訴媽媽, 然後我們三個人能夠很充實的過剩下的時間。但是爸爸反對我的作法。友子阿姨也非常強烈地反對的說「我姊姊不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如果把病情告訴她的話,她真的會活不下去。絕對絕對不能跟她說!」。因為被爸爸和阿姨反對,所以我也就沒有開口告訴媽媽實情。維持手術完那天對媽媽說的謊話「手術成功,剩下沒有取出的癌細胞就用化療放式治療」。

「宣告剩下的生命」對病人來說,是好還是不好,在事情發生的當下,沒有人會知道。不過媽媽走了之後,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就我個人來說,當初沒有跟媽媽宣告剩下的生命是對的。


因為隔天要正常上班,所以我22:30左右就從老家坐地鐵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結束了很漫長、很漫長的一天。


手術的隔天早上,起床後面對現實生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當時只希望早上不要來, 能在沒有意識的狀況下一直睡覺。不過為了要把鬧鐘關掉,我拿起手機,發現爸爸一大早傳訊息給我。


「怎麼樣,你還好吧。對我們來說,昨天是一個極度悲傷的一天。我和媽媽常常聊天說,即使我們沒有很多的財富,但只要有健康,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太常喝酒,應該會是我先有健康問題才對,我一直都覺得媽媽很健康,一定沒問題的。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樣的結果。不過,就像你常常說的,或許還有更多的人比我們還痛苦。我很感謝媽媽,一直帶給我們很多幸福,比世界上的任何人幸福。從現在開始,我們一起努力跟媽媽製造美好的回憶。如果我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去生活,媽媽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我看完訊息之後,瞬間哭出了聲音。我哭得非常非常的傷心,哭到我幾乎無法呼吸。



上班時間我也幾乎都在想媽媽的事情。我在網路上搜尋一些,同樣被醫生宣告只剩下半年生命的人,他們除了抗癌藥物治療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生命延長,如果找到有什麼方法,能幫助病情好轉的情報,我就會把資訊傳給爸爸還有友子阿姨看。我拼命努力的告訴自己,一定還有什麼可以治療媽媽的方法,我懷抱希望因為我不想失去媽媽。


就這樣媽媽和病魔對抗的生活,將要進入第二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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