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13. 手術之前有一段很漫長的路要走

2008年3月4日(二)

上次診斷檢查的時候,媽媽的主治A醫生說: 「下次請你的家人也一起過來醫院」所以爸爸要陪媽媽一起去醫院聽診斷結果。我一直在諮詢的一位醫生的朋友告訴我說: 「像這種時候爸爸一定會有所動搖,所以太郎你也跟著一起去吧」。我接受了這位朋友的建議,於是我決定那天提早離開公司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醫院。當媽媽離開座位之後,A醫生告訴了我們,媽媽的癌症相當於末期要活過五年的機率很低。像這樣看起來年輕又有活力的媽媽,讓我完全無法想像五年後媽媽會就這樣消失離開人世了。然後,醫院決定隔週的星期一讓媽媽開始住院接受抗癌藥物治療,等癌細胞縮小後,在進行開刀手術。

從駒沢的東京國立醫療中心走回家的路上,我們三人都沒有說話。或許我們三個人都各自在想著各樣的問題吧。

那天晚上,全家去吃了媽媽最愛吃的燒肉,給了媽媽鼓勵。爸爸說:「從現在開始或許會很辛苦,但就像我們家以前一樣,三個人一起用正面的態度往前走,對抗病魔」


幾天後,因為知道抗癌藥物治療的話,會掉頭髮,所以爸爸和媽媽去渋谷買了假髮。媽媽在家裡練習戴假髮然後說著「啊~~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我也跟著說「媽~你這樣戴的話,假髮一下就被發現了喔!」就這樣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準備著住院生活的必需用品。我只想跟在這之前同樣的開朗去和媽媽相處。然後想要全家三人一起歡笑的過生活。


媽媽是一位很溫文儒雅的女性,和誰都不會有紛爭,所以有很多朋友。

而其中最親近的朋友有住在同一棟大樓裡的K小姐及N小姐,然後還有住在附近的S小姐(S小姐是我小學和國中同年級同學的媽媽)。關係很好的四人組,平常的時候,會互相到家裡串門子,四個人也會將自己做的菜分發給每一個人。雖然媽媽都會跟我說「我拿菜去給11樓的K小姐,馬上就回來了喔!」之後就會聊天聊到忘記時間,常常都是幾個小時候過去之後還沒有回來。


在住家大樓的電梯裡,如果有遇見老人也會輕聲問候,就是可以很自然的去關心照顧別人的一位母親。


雖然媽媽都沒有告訴別人,她超級愛玩柏青哥,媽媽和住在下北澤也一樣隱藏自己很愛玩柏青哥的一位太太常去渋谷那邊玩柏青哥。我不知道媽媽輸過多少錢,但有時候也會賺到差不多有20萬日幣(6萬台幣),媽媽在贏錢的那天就會和朋友一起到渋谷的美登利壽司(知名的壽司店)吃完壽司後,又會到渋谷的百貨(東急FOOD SHOW)買了很多生魚片之後坐計程車回家。然後將生魚片分發給唯一知道媽媽去玩柏青哥的三位朋友。因為爸爸和媽媽從小的成長教育不太相同,爸爸的家庭算是有錢人(在當時,大學畢業的人還不普遍的年代,爺爺就已經是早稻田大學畢業的,而奶奶是同志社大學畢業的),教育程度比較好,但媽媽的家庭有很多小孩子,教育程度來說,跟一般家庭一樣。在日本社會,玩柏青哥的人被稱為比較沒有教育,所以媽媽要我和爸爸不要跟爸爸的親戚們說媽媽去玩柏青哥的事情。不過我很驕傲有像這樣開開心心過著生活的媽媽。


媽媽特別等待的是被稱為「海物語」的柏青哥機。媽媽會眼神變的很興奮的對柏青哥沒興趣的我和爸爸聊說,柏青哥中獎之後魚會跑出來之類的話題。


和媽媽很要好的那群朋友們,一定也對媽媽生病的事情感到非常的震驚。讓媽媽最信賴的,在身邊陪伴著支持著媽媽到最後的朋友是S小姐。在媽媽住院的前一天,S小姐折了金色和銀色的千紙鶴送給媽媽。聽S小姐的老公說,S小姐自從知道媽媽的病情之後,整個人變得很沒有精神,邊流淚邊折千紙鶴給媽媽。


2008年3月10日(一)

媽媽住院了。開始接受抗癌藥物治療。我常常傳簡訊給她關心她,但她每次都很堅強的回信跟我說,「工作加油!我還好,所以請你不用擔心」。可是,媽媽明明就很沒有精神的樣子,但她爲了不要讓我擔心,每次都跟我說她沒有問題。



也就是我進入查帳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查帳會計師事務所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工作場所。對事務所的客戶(大部分都是上市公司)帳冊查帳,每個員工被指派到各種不同的客戶進行查帳。從長期到短期各式各樣的業務都有。有時候半年前就被指派到哪裡,有時候一直不會被指派,然後在前一天突然被指派去哪裡查帳的時候也有。都沒有被分配到工作的時候,就會在辦公室待命,因為在辦公室每個人沒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所以大家會去拿出放在自己置物櫃裡面的筆電,然後到類似大學圖書館的地方找空位占位子,預習下一個客戶的業務事項,或和同事們聊天。不太像上班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在學校的感覺。雖說有些人會覺得沒有被指派比較自由輕鬆,但是因為我是為了想得到會計上實際的經驗才回來日本的,如果沒有工作一直待命就沒有辦法學到任何的經驗,所以我去找負責分配工作的單位部門,懇請他們可以分配工作給我。


在得知媽媽生病的幾天後,我被指派到一家X公司,負責長期的查帳工作。X公司是超級有名的公司,被指派到X公司表示這個人的升職機率會很高。我的所屬部門(大約800人)的每個人都知道查帳X公司的團隊又忙又嚴謹。被指派到X公司的同事們都感到高人一等很高興的樣子,而我因為媽媽生病的事情,突然間變得反而不想接到那麽忙的工作。雖然我才進公司一個多月而已,但因為我有時候需要陪媽媽去看醫生,所以必須要請半天假。我想X公司團隊的年輕主管對我的印象應該很不好。我每次說明媽媽的病情後再申請半天假,年輕主管的態度都很冷淡,讓我很寂寞也很難過。(因為我30歲才進入會計師事務所工作,但周圍的人都是大學畢業後就馬上考取會計師執照,所以有很多比還我年輕的上司。而且當時我剛進公司,我也沒有什麽朋友。)


有時看到電視在播台灣的新聞或是台灣節目的時候,發現自己明明半年前還在台灣過著很開心的生活,怎麼覺得好像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了,對著自己突然轉變的人生嘆氣。


我因為媽媽病情的打擊,加上還不習慣新的工作環境,接踵而來的壓力之下,剛好這個時候,因為7年前的一場病,摘除腹部右下腫瘤的地方也開始有不舒服的感覺。手術過的部位,現在仍然有像紗布網狀般,只要有過度的壓力就會有不舒服的感覺,但是像這種突然一下下的刺痛感,已經變得只要一刺痛就會痛滿久的。以媽媽現在的狀況來說,我自己絕對不能生病。但我腦中浮現一個想法,「會不會是復發了?」,忽然感到很不安。雖然已經很難再向公司請假了,但我覺得不早一點去檢查的話,可能會不好,所以硬著頭皮還是請假去健康檢查了。而且我也不希望爸爸媽媽擔心我的身體,所以沒跟他們說,自己偷偷去做檢查了。很慶幸的是,一個禮拜之後的檢查結果得知,並不是病情復發,讓我鬆了一口氣。


媽媽已經結束第一回的抗癌藥物治療,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噁心想吐,也沒有副作用產生,腫瘤也由大變小了,被醫生認定藥物是有效的。只是,後來身體的全身起了紅色小疹子, A醫生診斷後,判斷不能再使用第一回的抗癌藥物治療了,第二回必須要使用別種的抗癌藥物。我覺得在媽媽的治療中,這是一個滿不幸運的事情。


3月底

常常來家裡還有醫院探望媽媽的S小姐的老公跟我們聯絡,告訴我們說,S小姐半夜忽然暈倒,住院了。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媽媽開始責怪自己。「一定是我太依賴S小姐了,是我給S小姐帶來壓力。我帶給大家麻煩。我最好不要再跟她聯絡了」媽媽這樣講了之後,就沒再主動跟S小姐聯絡了。我想這個時期的媽媽,應該已經陷入很憂鬱的狀態。所有的事情都變成負面的,漸漸的媽媽也就關上心房,不再與人交談。


東京的春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寒冷的冬天過去了,街道上櫻花開始盛開著,這是一個最能感受到活在這個世界真好的一個季節。只是,那年的春天例外。



在一個天氣晴朗的週末,我走在喧鬧擁擠的新宿街上,看到大家感覺都是一副很幸福的樣子,我就覺得媽媽太可憐。媽媽掉頭髮,變得很瘦,在醫院一個人對抗著病魔。我想「為什麼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我媽媽身上・・・」,於是我紅了眼眶。


所謂的抗癌藥物治療並不需要一直都住在醫院裡面,治療週期以外的時間可以回家休息。


爸爸60歲的時候把自己的公司賣給別人後,去了一家同業的公司(老闆是爸爸的學弟)在裡面擔任顧問。雖然不需要每天上班,但一週大概有幾天會出門不在家裡。因為媽媽沒有想再活下去的毅力,媽媽的姊妹們,不放心把媽媽一個人放在家裡,所以用輪流的方式來我們家照顧媽媽。當時媽媽60歲,媽媽的姊姊們大約70歲上下,我在想媽媽應該會覺得還要這樣麻煩上了年紀的姊姊們,心裡一定是感到非常愧疚。而我也是週末或平常可以早點下班的話,就會盡量快點回家陪媽媽。


我在公司被年紀比我小的上司叫我「二村君」 (在日本的職場上,年紀大的人對年紀小的人會用〇〇君,但是,一般沒有人用〇〇君的方法來叫比自己年紀大的人,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為),跟上司們打招呼也是愛理不理,雖然有很多的委屈,但是為了要給媽媽鼓勵,自己必要開朗,要堅強,回到家打開門之前,先深呼吸,轉換一下心情後,笑著臉回家。


日本黃金週期(4月末~5月初)是查帳人員最繁忙的時候(因爲很多日本公司適用4月制的會計年度),媽媽到六本木(X公司)找我,我們一起去吃午餐,然後散步。


然後之後做了好幾種的抗癌藥物治療,但是這些都和第一回的藥物不一樣,腫瘤並沒有比較小,好像沒有什麼效用。本來約10公分的腫瘤,後來縮小到4.5公分,這樣的情況下再用抗癌藥物好像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後來決定6月27日開刀。


在即將入院開刀之前,在我家拍的合照。


2008年6月26日(四) 手術前一天

我跟公司請假,打算手術那天我要照顧媽媽,結果前一天收到爸爸的簡訊說「發現有血栓,明天不動手術了」爸爸從A醫生的說明得知「如果手術中,血管賭塞的話,有可能會死亡」。我下班之後趕去醫院,安慰媽媽說「好險早點知道,手術中血管賭塞的話,有可能會死亡的事情!」媽媽浮出淚水輕聲地說「我要是那樣可以死的話比較好」。


之後,媽媽開始服用溶解血栓的藥物,一直等到可以手術那天為止。這時,我的工作也結束了一段繁忙的時期,所以我盡量下班後會到醫院一趟讓媽媽看看我。因為精神上的折磨加上藥物治療的影響下,幾個月的時間,媽媽變得好瘦好瘦。不管怎樣,我想在手術之前可以給媽媽補充一點營養,出公司之前,我都會先傳簡訊問媽媽「有沒有想吃什麼東西」,然後會先去渋谷的百貨(東急FOOD SHOW)買媽媽最愛吃的鰻魚、雞肉燒烤回家。不過媽媽每次都只吃了一點點,然後就放下筷子說「我已經吃不下了」。因為媽媽長時間躺在病床上,肌肉已經慢慢萎縮,所以我帶媽媽去最頂樓,那邊有比較寬的廣場,我和媽媽來來回回散步了好多次。


媽媽的血栓已經被確認溶解了,所以決定在7月22日進行開刀手術。


bottom of page